重逢之夜（2）
（三）
我和Henry一起整理旧影集的时候接到了Billy的电话。
Henry刚从中国结束自己的调研，回到家里，他最近很忙，圣诞之后还要赶去澳洲参加新的项目，我恰好有一周的休假，于是也回到了纽约。半年前我将早年父亲卖掉的农庄重新买了回来，并雇人在附近建了一座小屋。想着或许今后不会在西班牙长住了，在远郊购置一处房产，嫌曼哈顿太吵时勉强也算有个落脚处。
我并非那种毫不心系外物之人，只是很少，但正因鲜有外物让我上心，于是便对真正在意的事更加挑剔，年纪渐长，年轻时的很多脾气都已经被磨平，唯独挑剔的毛病有增无减。就比如关于这片农庄，我常亲自打理，小屋的施工也要事事叮嘱，如果隔一段时间没有来看一眼，总觉得失去了对它的所有权。Henry常劝我少跑几次注意身体，但劝过发现没什么效果，便索性顺我心意。之后，但凡他有时间，就一定会陪我一起来打理农场，这总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和父亲一起养马，收拾马场的时光，细细思索，才惊觉那些记忆原来已经如此陈旧。于是闲下来后，我开始重新整理过去的影集，想着或许应该重新拍拍照片写些诗，就在这时候，我接到了Billy的电话。
Billy在电话那头说，他和Dom，Elijah约好了圣诞节一起回新西兰，还叫上了Orlando，希望我也能一起去，我们可以组在一起，搞一个十八周年的聚会。我有些犹豫，于是告诉他我还要再想一想，会晚点给他答复，Billy略不甘心，表示还会让其他Hobbits再来说服我。Henry正在一旁，笑着劝我，去啊，为什么不去？我圣诞后一天就要去悉尼，也在家待不了多久，干脆提前一起去。
我绝非不想和大家重聚，只是这次是回到新西兰。我已经不再年轻，怀旧的情绪一旦抬了头，不消多时便会在心头密密麻麻地生长，自我开始整理旧影集，年轻时诸多记忆便常伴着夜色潜入梦中，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。寻常回忆已经如此，更何况是有关新西兰的。但Henry劝我应该回去看看，他说摆脱怀旧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新的记忆去覆盖。我想到上一次他如此努力地想要说服我，也是劝我去新西兰，接下Aragorn这个角色。于是萌生出“或许这次也应该听他的”念头来，所以，当Dom给我打电话的时候，我便答应了他的邀请，他在电话里放声欢呼道，Viggggggg~你能来真的太好啦，我超爱你的~~~~~
（四）
Henry陪我飞到了惠灵顿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，然后他转机去了悉尼。我坐在路边等车时，看到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们正要为圣诞节的弥撒做排演，街边酒舍门口堆满大罐的南瓜汁和啤酒桶，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街的一头跑向另一头，路过我身边时放慢脚步打量了我一下，然后朝我点点头，甜甜一笑，又欢快地跑远了。
我记忆中的新西兰一点也没变。
Elijah等在我下车的地方，他刮掉了胡子，看起来更清秀了些，我们拥抱了彼此，他给我看了手腕处新添的纹身，并说本来是想纹我在东方承诺里的那个，但是纹身师表示自己不想惹麻烦，所以拒绝了他的请求。我听后大笑，给他支招道，或许你应该再学两句俄语，这样没准以后纹身师都不敢收你钱啦。
Oh，Vig，他也大笑起来，你还是很坏，我们都是虚张声势的坏，只有你，是明目张胆的坏。
我们到时，Dom已经吃完了他今天的第三份冰淇淋，Billy送给我一份他新灌的唱片，让我有空听听，给点建议，我一向很喜欢Billy的音乐，有精致的极简主义味道，如果声音本身就可以作为一种乐器，那么为什么非要化简为繁呢。
喝了点茶后我们就开始准备晚餐，快四点时，Elijah接了电话，说Orlando已经在来的路上了，Dom大声抗议最晚来的人今天要刷碗，Elijah嘲笑道，你别想了，Orlando最讨厌刷碗，他宁愿不吃饭，也绝不要刷碗。我苦笑起来，还真是这样，记得他二十出头时，爱吃快餐零食打发肚子，我说他仗着年轻胡吃海塞，他总是不以为然地笑，于是后来，但凡我们都在纽约，我就把他揪到我家来，Henry喜欢他，说起他来都是好话，除了那句“Orli居然能为了逃避刷碗干脆一整天都不吃饭！简直太可怕了！”但最后，Henry也妥协了，他们达成了共识，我不在家的时候，Orlando就负责做饭，Henry洗碗，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不饿肚子。
再后来，他声名大噪，身边永远挂着两三个狗仔，再不能大摇大摆地被我带回来，于是他便跟狗仔玩猫鼠游戏，佯装住在酒店，半夜偷偷跑来我这，一进门就吵着要我给他煮好吃的。我问他为什么不干脆在纽约买栋房子，又不缺钱，何必折腾。他总是甜蜜地抱住我，赖在我的肩头说，你家不就是我家吗，万一我有了房子，你撵我走怎么办，再说有了房子他们也会蹲在房子周围拍拍拍，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？
后来我遇到很多年纪很小的演员，他们充满憧憬地跟我描述自己的明星梦时，我总会想起那时的他，在外人眼中，他被光环和名利簇拥在顶峰的那几年，我们连私下的见面都要躲过起码三波狗仔，他曾趴在我家楼顶的露台上，半敞着衬衣嘲讽地说，Vig，我想，我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自由了。
偶尔午夜醒来，跑到楼顶抽烟，仍觉极思念那时的他，他会半夜从欧洲给我打电话，电话那头吵吵闹闹，我什么也听不清，不耐烦地要挂电话时，又听到他在那头大声喊，老家伙我很想你，真希望你也在这！又或者喝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抱着电话要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保证，我会永远爱他。他会想尽办法飞到纽约，只为在我身边赖一个晚上，清晨我开车送他去机场，他也要等到快要赶不上飞机了，才不甘心地离开我向候机室飞奔而去。
那是我们最好的时光，尽管现在想来是极短暂的，我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些极其微妙的心情，它们便已从我手中溜走。拍完末日危途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每每从宿醉中清醒过来，吃完治头痛的药，躺在空荡荡的房间，总是很怀疑地想，这些都是真的吗，它们真的发生过吗？
想到这，我心中温暖又苦涩。实在不愿再想下去，便随手抓起烹饪手册，分散注意力。
接下来的时间里，我努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做这道菜上，再也不敢任回忆在我脑子里四处奔走。好在认真做一道菜的时候，确实可以忘掉很多烦恼。我按照手册上说的调好配料，把已经煮了两个多小时的牛肉换到大锅里，接着还要把其余食材都放到里面再炖两个小时。全部搞定之后天已经快黑了，我把火调小了点，跟Dom打了个招呼让他帮忙照看，然后想出门抽根烟。想到某位精灵小子还没到，正思索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他到哪里了，是否需要我去接他，毕竟他总是不太令人放心。正想着，打开门，就看到他拉着Flynn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。
在我看来，Orlando常常犯傻，就算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也一样。他看到我出来，挑起眉毛睁大了眼睛，看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傻小子。见他这样我突然心中一暖，但随即又想捉弄他一番，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，你迟到了，尖尖耳朵，你知道的，迟到的人是要付酒钱的。
他闻言露出笑容，扬起的眉梢放下，嘴角却扬了起来，眼里多了几分神采，我本想继续捉弄他，告诉他Dom说了今天该他洗碗，可是还没开口，Flynn就突然挣脱他快步跑向了我。
上次见他，他还是一副宝宝全世界最酷的冰山脸，不愿多说话只是羞涩地跟我打打招呼，这次却一边跑向我一边大喊my lord Aragorn！Aragorn！然后仰起头来看我。我抱他起来，他兴奋地搂住我，跟我说，Viggo，你演的Aragorn太帅了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游侠和国王，daddy说你的剑术天下第一好，拜托拜托，一定要教教我，我也想学，我也要那么那么帅！
他似乎长高了点，但和我说话时依然奶声奶气，我当然满口答应他，他满意地笑，眉眼如同他父亲一样甜蜜。我记得第一次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他的照片时，他还那么小，之后他便一直都是狗仔的宠儿，我虽然只见过他两次，可仿佛从未错过他每个年纪的样子，第一次见他时，也觉得很是亲切。他毕竟是Orli的孩子，眼睛，鼻子，嘴巴和笑容，无一不继承于他父亲那张完美的脸。我帮他擦汗，领他进屋。又突然意识到某人还傻站在原地，便回过头来关照他，他突然没缘由的兴奋劲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，并且在我还没来得及关上门时，就立刻像一只猫咪一样趴到了我身上。
Orli，你闻起来就像一只两天没有洗过澡的猫！我假装嫌弃地要推开他，他闻言轻哼了一声，又蹭了蹭我，头沉沉地靠在肩上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。我有些心软，体谅他是真的累了，就让他快去休息，他点点头，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就跑去卧室睡觉了。
我给Flynn倒了果汁，他拉着我说他最近刚看完三部曲，是如何如何喜欢新西兰，并向我一一介绍了他最喜欢的场景，最喜欢哪个情节，哪个半兽人让他很害怕，在讲到圣盔谷时，他突然拉住我问道，Viggo，我爸爸真的能射箭百发百中吗，他真的可以一边踩着木板滑下楼梯一边杀掉半兽人吗？
当然，当然，他是一个真正的精灵不是吗，我点点头说，他不仅百发百中，还永远优雅，轻盈。他就是Legolas本人。
听到我的回答，Flynn的眼睛亮了起来，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燃烧，脸上扬起骄傲，接着他话锋一转，带着神秘的表情悄悄跟我说，可是你知道吗，我爸最崇拜的人就是你哦。
说完他扬起小脸看着我，仿佛在观察我的反应，我假装很得意地耸耸肩，表示自己欣然接受这样的赞美，没想到他又接着说，反正，关于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，他总是提到你，而且一说到你就停不下来了。
我倒很惊讶他会这么说，便问道，都知道了？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事？
嗯，我想想啊，他伸出手，作势要一件件数给我看，就是你带他钓鱼啊，山顶宿营啊，你们一起去纹身啊，还有你们开车去郊外但是迷路了的那次他也跟我说过，还有他说你会画画，会唱歌，会跳舞，会写诗，还会剑术！总之他说你什么都会，但是，Viggo，他递给我一个颇为怀疑的眼神，一个人真的可能会这么多东西吗？
我忍不住捂脸笑起来，感慨Flynn说起这些时的神情，实在像是在吐槽他爸爸不过是一个疯狂的追星族，他不解地看向我，我摇摇头说，不，不，不，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多东西呢，我只是恰好会一点，就一点而已。
没想到他听完叹了口气，我以为是我的回答让他失望了，可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，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你吧。
我有点摸不着他的路数，低头看向他，问道，什么？
就是很喜欢你啊，他认真地看向我，你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好，你就是一直想说他，一遍一遍地说，说到停不下来。
有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想赞同他，可下一刻又觉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。没错，当你喜欢一个人，便会不厌其烦地和别人提起他，赋予他无尽的赞美。但逻辑反过来并不成立，你并不能从他“不厌其烦的赞美”中反推出“他真的喜欢你”这个结论。就好像你也无法从“对某人的闭口不提”推导出“他大约是不再爱你”这个结论。我于他而言，只是他那段如舞会一样绚丽多彩的青春中的一支圆舞曲，甚至可能是第一支舞，他会想念，可夜晚还很长，仅此而已。
当然，这些实在没有必要解释给一个孩子听，更何况他也不能理解。于是我只好笑笑，表示我真的很荣幸听到他这么说，好在他看起来也只是随口说说，很快又被电视吸引去了注意力。这时Elijah喊我帮忙搬桌子，我就把电视遥控器交给他，端来水果放他旁边，告诉他如果饿了就到厨房来找我。
他朝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嗯，真的很像Orlando。
（TBC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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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Viggo的部分就会稍稍敏感，情绪低沉一些，怀旧带来的多愁善感是会传染的。Viggo那段内心独白，证明他觉得其实自己只是Orli生活中的一段回忆而已。很想告诉他，这样想也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！！！
以及，Orli不爱洗碗那里肯定是我编的，不要打我，我才是讨厌洗碗的那一个。灵感来源于生活嘛【偷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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